黑匣子系列

壹.树

有一次,我穿过丛林、沼泽、丘陵、沙漠去远方去看杨树。

回来的时候,村子里最老的老人死了。

「嗨……」我说。双腿慢慢地定在那里,长出根须来了。

二〇一〇年八月三十一日,永定

贰.知北游

5 月份,我一个人向南行去,在三亚站前的小河里,我遇到了一只鹤。

他高脖子,细腰,挥舞着他那长了十公分长刺的蹼,对我说:「看着眼前的垃圾飘流而过,那其中肯定会有鳟鱼,或许我该去觅食,但不知为何,我真的感觉已经无所谓了。」

二〇一〇年九月一日,永定

叁.裸奔中……

他身无寸缕地爬上城市广场中心那根又大且长的圆柱子,大部分人只能爬上三四米便已跌落,能上到差不多高度的也被他用脚踹了下去。

他身无寸缕地爬上城市广场中心那根又大且长的圆柱子,大部分人只能爬上三四米便已跌落,能上到差不多高度的也被他用脚踹了下去。

越来越多的人涌现在广场,商店、酒吧、KTV、酒店、餐馆、麦当劳、KFC……所有人都出来了,越来越多,越来越浩大:「裸奔有理,裸奔无罪!」

广场巨大的投射灯妖冶的光柱在他身后映出氤氲的气雾,像是一幅幅含义莫名的水彩,凛冽的寒风把他的皮肤吹成一个个细小的鸡皮疙瘩,两股间的那话儿也萎缩成小小的黑黑的一团,望着脚下时而欢呼雀跃,时而歇斯底里,时而疯狂咆哮的人群,他突然不可抑止地放声大哭:「妈妈,我想回家!」

二〇一〇年九月十日,永定

肆.皮影人

所有人都不得不赞叹皮影人的技艺巧夺天工,身边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影印出来的:房子、桌子、椅子、壁画、壁橱、天花板……甚至那顿美味可口的晚餐和那只鼻子上总是湿嗒嗒的学狗叫的猫。

所有人都不得不赞叹皮影人的技艺巧夺天工,身边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影印出来的:房子、桌子、椅子、壁画、壁橱、天花板……甚至那顿美味可口的晚餐和那只鼻子上总是湿嗒嗒的学狗叫的猫。

「唉!还少些什么呢?」他如是说。

第二年,我再次去他家拜访的时候,在对面大厦的玻璃幕墙上看到一个翩跹起舞的姑娘,「嘿!很不错吧!」他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。我的余光却瞥见其旁的一个男人的影子,皮影人气坏了,张牙舞爪地走到客厅,「啪!啪!啪!」把电灯全部关掉,黑暗吞噬了那个美丽的身影,也吞噬了皮影人。

二〇一〇年九月十八日,永定

伍.带刀的老鼠

我每次跑步经过都会看到他:贼眉鼠眼,矮小又高大、神圣且猥琐,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腰间别的那把气势汹汹的大刀,威风凛凛、不可一世。

看到他怜悯而忧伤的眼神,我怒不可遏,恶狠狠地诅咒他永远活不起来,只能给人当看门鼠,直到死亡,直到腐朽,直到化为尘土……

他告诉我想出去到这个世界走走。我说,家里只有供我自己一个人过活的钱。「那只好把你扔了。」他怜悯而忧伤地说道。「祝你当个好的看门人哦!」他丢下这话,起身,拍了拍皮毛上堆积的灰尘,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,自顾自走了。剩下的我,只好茫然的上前去,四肢着地,趴在那儿,当起看门的带刀侍卫来了。

二〇一〇年九月三十日,永定

陆.许宣与白娘子

很久很久以前(久至被人们遗忘),有一条蛇(不是玩具),贪恋红尘(悲剧的开始),请求菩萨(情真意切),让她下凡(通关文书)。

某年某月某日(小说家最吊诡的习惯),下着大雨(雨洒西湖),白娘子(真的很白),看到许宣(含情脉脉的一瞥),许宣喉咙翻动(荷尔蒙上升)。道(一本正经):娘子已淋得落汤鸡(蛇变成鸡)……

许宣去还伞(司马昭之心),其实是想追白娘子(路人皆知),写了无数诗篇(足以获十次诺贝尔奖),在白娘子面前吟诵(同时在呈现自己的心)。白娘子笑吟吟地听着(不知在想什么),嫁给我吧(平地惊雷)?许宣说(情真意切),我会对你好一辈子(男人的承诺)。白娘子朱唇轻启(心都快跳出来了),你很优秀(天堂还是地狱),我也很感动(满足了虚荣心),但还是不能答应你(践踏了许宣的心),我们不合适(又踩上一脚),你会找到更好的(再撒点盐)。

许宣失望地离去(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),但他不气馁(且败且战),回家(只能回家了),翻箱底(好东西都在箱底),拿出银票(一沓)、金簪(金光闪闪)、银镯(银光可鉴)、玉器(温润如玉)、珍珠(珠光宝气)、钻石(一颗恒久远),再次奔向白娘子(底气很足)。

许宣走在路上(昂首挺胸),

撞倒了三个路人(不可一世);

七个小贩(威风凛凛);

一个道歉都没有(趾高气扬);

还哼哼地乜斜着眼蔑视(睥睨天下)。

人们开始讨厌这个小伙子(授以十大可恶青年奖),许宣毫不在意(管不了那么多了),一路小跑(急急如漏网之鱼),撒腿狂奔(惶惶如丧家之犬)。

白娘子两眼放光(看到宝石玉器),轻声道(很嗲很温柔),相公(转变得很快),咱们什么时候成亲(有钱能使妖成亲)。

人们没有原谅许宣(大肚鸭肠),要报复(十年不晚),从白娘子处下手(曲线灭国),请法海(二十文钱),法海不肯(加十个窝窝头),人们只好答应(先答应)。法海要收白娘子(善恶终有报),镇在雷锋塔下(天道好轮回),白娘子拼命反抗不信自己会被收了(不信抬头看),与人民群众作对的反动派都被革命秋风扫落叶般成渣了(苍天饶过谁)。

许宣与白娘子从此过着悲剧的生活(……)。

二〇一〇年十月二十一日,永定

柒.家乡

顷刻一声锣鼓响,此生何处是家乡。

大年初一早上六点,各处的烟花爆竹轮番作响,乡语俚称:「开门!」

我就是在「开门」伊始,第一束烟花迫不及待绽放的时候看到他的,并不如我想象中的神色困顿,筚路蓝缕。彼时我还躺在床上,睡眼惺忪,直到他立定在我的窗外。

并不如我想象中的慌乱,握手、寒暄,平淡得像一杯水,像一缕随风而逝的轻烟。

「噼里啪啦」的烟花爆竹终于响尽,我一个鲤鱼打挺纵身跃起打开窗户,凛冽寒风争先恐后涌进我的身躯,他却已然消失,地下余下一大滩水迹,在朝阳灿烂的光辉下,闪闪发光。

二〇一一年一月四日,南岭

捌.刺人

刺人仿佛从不知道他的身上长满了尖刺,脚上、小腿肚、大腿、腰、脖子、脑袋,身体每一寸都长满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尖刺。

因此,第一个小朋友不愿意和他玩。一传十,十传百,所有的小朋友、家长、老师、学校都知道了,刺人变得孤独,变得寂寞,变得快从这个世界消失。每当我看到他,就会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。

「你觉得我忧伤么?」刺人眨眨眼,调皮的问我。

「其实我们都是刺人!」他哈哈大笑,扬长而去。

二〇一一年二月六日,南岭

玖.鸟

鸟怕飞,怕高,他有恐高症。要他攀高,他落下枝头;要他作飞行的表演,他佯装偶染微恙;要他高歌,他噤声。他总是嘲笑那些在空中卖力表演的鸟儿。

「一群蠹虫!」他面带讥诮之色。

若干秋之后,我又经过那片森林,没有了那只有恐高症的鸟儿也没有了那些茕茕孑立的身影。鸟群们窃窃私语,对我射来一束束含义莫名的目光,这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潮正在涌动?我不知道,失去了那只鸟儿和那些茕茕孑立的身影,这个世界正变得陌生而失去灵魂。

我行至森林深处,意外的又看见了他。的确是他,正身着飞行服在卖力的表演。我万分激动,凑上前打招呼。他并不理我,目光游离,向四周发散出去。我循光望去,一群群鸟儿,公的母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强壮的虚弱的,正在淡漠地注视着我们,目光如石头般冰冷。

二〇一一年二月至二〇一一年五月,南岭